擇一業,終一生。
在同仁堂干了快四十年的老藥工薛連貴,多半輩子都在和藥丸打交道,每粒直徑不超過3毫米的西黃丸,就是出自他手。
看薛師傅干活你會入迷——手腕輕輕抖動,臂膀左右微搖,丸藥旋轉起舞,如海浪似波濤,在手匾上有節奏地跳動,發出“刷刷”的聲響,藥丸不僅“光、亮、圓、齊”,而且每種藥材的成分均勻地分解到每粒藥丸中。
“中藥這一行,誰敢說自己到頭了?站到頂峰了?那是一輩子的事兒。”
薛連貴與中藥結緣,要從他下鄉插隊時的一次意外說起。那天,他正在地里勞作,忽然一陣腹痛。危急時刻,老鄉們從野地里掐了幾片草葉,三兩下搗碎成汁讓他服下,不一會兒,肚子就不疼了。薛師傅也從此便迷上了神奇的草藥。
薛師傅制藥用的手匾,用竹條和馬蓮手工編制,看著有點像鄉下盛放稻谷的笸籮。但是制藥用手匾,則用料講究,工藝獨特,滴水不漏,按寸售賣,就是現在,要買一個手匾,對一般工薪階層來說,也是奢侈品,更何況是上個世紀80年代。當時薛師傅一個月掙36塊錢,孩子只有兩歲,正是家里最困難的時候,而當時手匾的價格,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,但癡迷于學藝的他瞞著家人,借外債買了一個,至今也沒敢告訴家人到底花了多少錢。
1980年,薛連貴來到同仁堂集團前身,北京中藥廠學習泛丸制作技藝。入廠伊始,薛連貴從搖手匾開始學起——揉、搓、推、拉,在直徑約一米的手匾上,片刻功夫,藥面就變成了千萬顆圓圓的藥丸。“要學成這門手藝可不容易,一個動作一練就是半天,一個站姿,就得學上十天半個月。”薛師傅說,這是技術活兒,又是個力氣活兒,吃飯都用特大號飯盒,一頓能吃一斤米飯。
想找到手上那股“寸勁兒”,只能反復練習,手上磨出的血泡、水泡摞在一起……直到變成肌肉記憶。一抓住手匾,好似被“附體”,整套動作一氣呵成,像極了臻于化境的功夫大師。
大師也曾遇到過挑戰,同仁堂與日方企業合作生產全濃縮知柏地黃丸,日方提出了直徑只有5毫米的藥丸表面不能有半個坑點的苛刻要求,這明顯超過了國內同等產品的質量標準。
薛師傅想“既然答應了,就是不吃不睡,我也要把藥丸搓出來!”那段時間,他每天吃住在車間,夜里11點了,領導勸他回去休息,他口里答應著,可領導一走,他又拿起了手里的活兒。有時迷迷瞪瞪睡著了,又突然冒出來個想法,就立刻爬起來直奔車間開始試驗。身體吃不消,就吃顆藥頂一頂;困了累了,就找個墻角靠一靠。藥粉一熱就化,他干脆上冰柜里干活,年過半百的老師傅像小伙子一樣,不分白天黑夜,在不同的溫度、濕度下反復做著試驗。好不容易摸出點門道,人卻受不了,從冰柜出來,薛師傅又把實驗陣地轉移到空調房,把溫度調到最低,歷時數月終于做出了成品。驗收時,日方專家拿著放大鏡一粒粒地查看。當檢驗完成,日方對一個個滾珠似的藥丸投來欣賞的目光。這次工藝攻關,為同仁堂添加了一個全新的劑型,產品不斷出口到澳大利亞、新加坡等國家,成為老字號打入海外市場的一張王牌。
藥比天大,只要涉及到產品,薛師傅一定是那個板起臉來的小老頭。同仁堂一直堅持西黃丸傳統制作技藝,以麝香的加工為例,由于具有揮發性,一直使用陰干法。但很多同行廠家為了加快生產周期,紛紛采用烘干工藝,但麝香藥效隨熱量加速揮發。“分量沒有變,但質量下滑了,砸同仁堂的牌子,損害患者的事兒肯定不能干!”時至今日,同仁堂依舊堅持西黃丸傳統制作技藝,從粉碎到細料套研技藝;從起模子到泛丸技藝;從陰干選粒到闖亮技藝……8道工序原汁原味,本本分分,像極了薛師傅的為人。
2017年西黃丸傳統制作技藝入選東城區非物質文化遺產,薛師傅也被北京市人民政府評選為享受政府特殊津貼技師,并先后兩次榮獲北京市政府頒發的首都“五一”勞動獎章。
傳道授業,只要涉及到徒弟,薛連貴又是那個傾囊相授的老師傅。入廠僅僅8年,憑著過硬的泛丸、糊丸制丸技藝技術,就帶起了自己的徒弟。“我要求學徒做到腦勤、眼勤、手勤、腿勤、嘴勤。”他帶領徒弟共同參與課題研究,將所學知識、多年經驗和研究成果毫無保留的交給徒弟,已累計出徒百余名,均成為制丸崗位的技術骨干。北京人嘴里的“師傅”有時只是一個稱呼,但對于曾受教于薛連貴的職工們來說,這一聲“師父”是帶著感情、發自內心的敬與愛。
薛連貴根據他們的不同情況,制訂了各有側重的培訓計劃,同時把“先做人,后做事”的理念融入到授徒傳藝過程中,始終以對患者的“言必信,諾必成”作為授業的信條,始終秉承著對誠信質量的一貫追求。
歲月不居,從青澀少年到滿頭霜雪。
傳承不朽,立德立功不愧同仁堂人。